北京白癜风的治疗方法 https://m-mip.39.net/nk/mipso_4573539.html 一 在前世,我就熟悉哈尼梯田。在那时,我就是哈尼人了。 今生,我又脱胎为哈尼人。一个沉默寡言、勤劳善良、坚韧贤惠的女人生养了我。 身为梯田民族的一滴血液,我的出生日期,正是梯田开始栽秧、发绿的五月间。 几个月后,母亲把我背出村外,做的第一件事是带上背箩、锄头、蓑衣、砍刀、大米、鸡鸭蛋,在梯田边,把我的手掌捏在锄头上,挖几锄土。意思是,你以后长大了,就要懂得挖田。她自己也象征性地挖了几锄,还虔诚地献上几句农事方面的“Doqaqma”(格言、谚语之类)。这个习俗由来已久。是哈尼人的每个婴儿,都必须接受的人生劳动教育的第一课。后来,我的弟妹们受同样劳动教育时,我有几次跟在母亲身边,当她的小帮手。 元阳梯田稻鱼鸭共作梁荣生摄 这种蕴含深远意义的习俗,在我的笔下宛如林间溪水流淌过—— 阿妈的儿子 火塘边清闲的日子满了 怀抱中撒娇的日子完了 蜜蜂要出去采蜜 鸟儿要离窝找食 蓑衣已经缝好 背箩已经编成 现在背你到地里 阿妈能给你的只有锄头 只有劳动 让你知道脚板通向田地 让你知道手掌也是锄头 也得布满老茧 从今以后 把你丢给泥巴和风雨 山里的娃娃是哭大滚大的 哭大滚大的娃娃 将来有坚硬的骨头 坚硬的骨头才会吃苦耐劳 我先是歪歪偏偏地学走路,摔了无数次跤,慢慢地走得稳步子,然后是离开母亲的怀抱,跨出门槛,光着屁股,走到村里灰不溜秋的街心,去找小伙伴玩。 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连贯的话还不会说几句,把喊不全的小伙伴名字,挂在一长串口水和鼻涕上。屁股被猪拱,被鸡啄,被苍蝇叮。 再过一久,男女小伴,在年龄稍大的哥哥姐姐们的拉扯下,在水边的泥巴里,男娃娃拿手扒成梯田,吆喝着驾水牛犁田耙田的样子;女娃娃摘来野草,当作秧苗一株株栽下去。 路过的成年人见了,打趣地说:“这窝小娃娃,会耕田种田了,长大以后定是干活计的好手。” 像雨后一拨拨长高的庄稼,我们在风吹日晒中长成了少年。 是少年,就知道了劳动,这将是我们每天都必须承受的生活重担。 对于我们小男子汉,第一要过的当然是挖田的关。 挖田,是梯田耕作中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是成年男子的重活计。时间差不多在收完谷子,过庆贺丰收的“十月新年”以后。这时是冬天,杂七杂八的农活少了。只要是男子,成年后或还没成年,挖田是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艺。严格地说,我对挖田是门外汉。因为我七岁上学后,失去了像不读书的小伙伴那样学习挖田的机会。但我跟梯田的关系,亲密程度不亚于村里的任何人。 梯田容纳生活与大自然包罗万象的内容,是哈尼民族的文化精髓,熟读它,人就会跟美丽渐渐结缘、深交,同时从骨子里不断净化、纯洁。 古老的歌谣里,有句总是新鲜的话:“三岁开始一起放鸭子的小伙伴。”放鸭子的地方就是梯田。哈尼小孩踏入农活,就是从这里起头。只要是乡村出生的人,谁也绕不开山道上鸭子的“嘎嘎”叫,梯田里鸭子嬉戏追逐的无忧无虑的童年。鸭子很少在田埂上歇脚,整天摸田里的螺蛳、虾巴虫,吃饱了便聚集在一起“嘎嘎”地叫,仿佛在交流心得。男孩女娃们钻泥巴,跟泥鳅、黄鳝、江鳅、扁头鱼、黑鱼、虾巴虫等等捉迷藏,采集各种山茅野菜,这几乎是天天都要做的事。在无忧无虑的田间娱乐中,日月如梭。 梯田出生的鸭子,梯田养大的孩子。鸭子的翅膀,做梦飞向梯田;孩子的心灵,从门缝偷偷溜进梯田。 初中毕业辍学后,我正儿八经地当过一段时间的牧人。跟一个张嘴就是笑话、捞野味高手的中年男子,围着几十条水牛,每天在山上、田野,放牧山风一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如同水利,水牛也是梯田耕作的命脉。对于一个靠梯田活命的村子,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管理一群水牛,肩上的担子多沉甸,可想而知。 我青春年少就出远门了。无法像留在大山里的父老乡亲,跟梯田朝夕相处。然而,在多远的地方,从内心深处,从最纯洁真挚的情感,我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梯田。我这辈子得到父老乡亲赞扬的话,份量最重听得最舒服的是:“你是我们哈批村子的人,一点都没有变。”一个在梯田里摸爬滚大的男子,怎么可能背叛大地、泥巴呢? 二 紧挨着哈批村的脚底板,有一丘大田。这丘大田,原来是几块小田。哈批生产队条件好多了,寨子脚那些一头老母猪都滚不下的小田,可以挖成一丘大田,若是夺得一面红旗,就可以给别的地方的人来参观。 于是,干部们挂在胸前的哨子吹响了,全村人集中在那棵巨大的万年青树下。“是啰是啰,挖成一丘大田,可以养多多的鱼,还要收多少背谷子都认不得。”人们兴奋起来,然后,鼓掌鼓得手疼都忘记了放下。 那时有的是劳力和时间,挖大田的地方出门就到。没有哪样私活可干,早上吃完饭,哨子还没响,很多人就扛着锄头出现在村口。因为干活就能得工分,连一向病歪歪的人,突然间不知从哪儿来的劲头,前脚后脚上阵。一场轰轰烈烈的挖大田的劳动开始了。这是一个村子农耕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事、喜事。整个场面与情景,与其说是流血流汗的苦干,不如说是一项全村性的娱乐活动更准确些。它的欣喜气氛,超过了村里的任何一个节日。 工具是一把把比巴掌稍宽的锄头,对付石头就靠撬杆和大锤。一个村子把什么事都抛开了,把眼睛、心思、力气全部放在挖田上。娃娃们一窝窝地跑到工地上,狗也被吸引到工地上。娃娃们是凑热闹,带着光屁股和两串鼻涕,跑的跑,跳的跳,滚的滚,穷欢乐。过年的时候也很少能这样叫他们发疯。狗晕头转向地哇哇大叫,它们不明白密密麻麻的人搞什么名堂,只是觉得好玩得不得了,跟着稀里糊涂地发疯。干活不分任务,男男女女,能干重活的干重活,能干轻活的干轻活,全凭个人自觉。属于技术性的敲石头、捶石头、砌石头的活计,由平日有这方面经验的男人承担。干部们四处转动,不时打气,“好好干,筋骨不要软,要把我们地方弄漂亮。” 男人们累了,抱起烟筒,一堆男人围拢来,懒洋洋地等,你抽一阵,我抽一阵,轮流抽,抽过的去干活。声音随烟雾“咕咚咚,咕咚咚”的一缕缕悠悠然飘出,在头顶依依不舍地散去。妇女们累了,三五成群,把鸡毛蒜皮的事逗拢,就像是从衣袋里掏出她们爱嚼的豆子。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旁边的麻雀嘴巴子够唠叨了,比起她们还要练几年。正由于男人们有了烟筒抽,女人们有了聊天的空闲,大家干活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不要多少日子,一丘大田想都不敢想地出现了。 从宽处,在哈批和别的地方,村里人见过不少比这丘大田宽的,从长处,倒还没有见过比这丘大田长的。队干部们为挖这丘大田,跟村民一样,巴掌上堆积了不少老茧。从早到晚,他们都在工地转动。哪个身体不舒服,哪个有事要提前收工,哪个要去外边赶街子,哪个要去做客,哪家饭不够吃了等等,都要跟村民磨嘴皮子。他们对这丘大田的身世,熟练到有几块骨头,长几斤肉都清楚。还在世的当年的队干部跟后辈喝酒时,脑门头稍微烫了,就常提起它,意味深长地感叹,这丘大田差不多挖了半年,有多少亩,产多少斤粮食,还从酒气中喷出不少挖大田时的精彩细节,同时,迷迷糊糊中自己为成就这丘大田付出的心血,显现有些得意感。 果然,这丘大田一炮打响。它成了石头寨乡(当时叫公社)农业学大寨的样板。大田在山腰,名正言顺的被取名“样板山大田”。本来那里哈尼话叫“Zoqgee”(寨脚),在清纯的语言中输入这么一个外来语的词汇,人们的语音系统从此就烙上红色时代的印痕。“你要去哪里?”“去样板山大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增加了一句口头禅。公社领导带领全公社各级干部到哈批村开现场会,敲锣打鼓放鞭炮跳舞,猪狗鸡鸭献出宝贵的生命,个个吃喝得肚子里油水过剩。娃娃们呢,最高兴的事是连放了两晚电影,虽然重复来重复去的就是那几部,大家却依旧高兴,白天就在仓库门前的打谷场上支好了小凳子。“哈批生产队挖出一丘大梯田,这是农业学大寨的伟大胜利!”这是有个领导高高举起拳头作的总结。村民们喷吐沫跟着喊了几遍。 村里的这丘大田产多少粮食,娃娃们们并不会关心。然而,有几件事却让他们怎么也忘不了。 每家都把放鸭子的事,交给娃娃们。栽秧和结谷穗的特殊时期外,小伙伴间喜欢邀约着把鸭子赶进大田,那是个宽宽敞敞的娱乐场地,它们爱怎么玩都行,不会也不愿跑去别处。尤其是冬天挖好田后,田里既是鸭子的乐园,也是野孩子的天堂。鸭子天生就是游泳高手,一群群飘在水面上,如一叶叶扁舟,被风浪推着,好不逍遥自在。饿了,伸出长长的脖子,朝水里捞小鱼小虾。累了,在水面上闭眼睛打盹,或在田埂上用一只脚站着睡觉。 娃娃们也爱玩水,尽管游泳的能耐比起鸭子来差劲多了。男娃娃们脱得精光,扑通扑通地跳下去,像那些泥巴里的泥鳅、黄鳝,好不爽快。 过节穿上的新衣服算得了什么,只要进入这丘大田,鸭子和娃娃们,是这个小天地间最快乐的生灵。 挖田,先要把水放干,田埂上便挖开许多道口。田里有的是鱼,随水跑出的鱼,堵在下面用稻草围成的塘里,但更多的鱼在田里。挖田那天,全村所有的男壮力都发动了。除了挖田的人之外,还专门组织了一支捕鱼的队伍。捕捉完任务后剩下的鱼,可以归私人。于是,在挖好田,允许大家捕鱼后,密密麻麻的人群,连拄拐杖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还没断奶的娃娃,一同涌进田里。水是放不干的,鱼是拿不绝的,只要手往泥水里胡乱摸索,少不了抓到大小几条鱼。等到春夏之交,要栽秧了,耙田的老手们,吆着一群水牛把田耙糊、耙平的时候,鱼纷纷窜上水面呼吸,尽管有人监督不准乱拿,许多人又涌进田里,捞一份乐趣。 哈批村在当地有点名气,托了这丘大田的福。它以非同寻常的长度、形状、壮观,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风景。 人们说,在耙田时,牛从东边耙到西边,一餐饭都到不了。在水满时,人走在田埂上,会有种骨头发冷的感觉,生怕不小心掉在田里,魂会被什么“水神”抓走。 田挖好后到栽秧前的那段时间,难以言说的美,荟萃在这丘大田了。太阳照耀下,不知水里怎么会生出那么多的太阳,数也数不过来。水清,太阳是亮晶晶的,就像调皮的娃娃们,纷纷加入游戏的行列,嬉笑逗闹,尽情尽性,渴了,喝上几口水;水浑,太阳也是明晃晃的,满脸笑容,不着一丝污泥。 躲在角落的稀少的红浮萍,它们的生命力之旺盛,几天内就迅速漫延开来,一层层覆盖在水面上。红彤彤的色彩,把天空也映射得分外娇艳。一片红浮萍,织出一块红毯子;一片片红浮萍,便是展览一块块精美的红毯子。人躺在上面,会是怎样的舒坦?鸭子在红浮萍间钻动,就像一位老道的船工在表演划翔技艺。而蹲在旁边石头上的翠鸟,哪丛浮萍稍稍有动静,嗖地一射,酒窝荡漾开来。在那懵懵懂懂的年龄,不知多少次,娃娃们呆呆地望着红浮萍,说不清究竟发现了什么深藏的秘密,稚嫩的心却分明像晒醒的蚂蚱蹦跳。红浮萍间细细的波纹舒展出的喁喁之声,是娃娃们血脉里最初萌芽的诗歌韵律吗? 如今已五十上下的这一代人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在这丘大田里泡大的。他们的身上烙上了永远洗不掉的泥土气。这就是他们唯一拥有的最朴素的身份:梯田之子!如果能换,谁都宁愿把童年和少年的时光换回十次百次。 故乡还在,母语还在,有多少梯田还在。当这些人从昔日经常放牧的山头,俯瞰陡峭的山坡上一层层往天空爬行的梯田,阳光下光芒万丈,那么雄伟壮丽,灵魂总会被深深震憾着:祖祖辈辈的哈尼人用生命和智慧创造的梯田,永远是民族不朽的脊梁! 三 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我走进这片梯田? 是在自己的衣胞之地,还是在异地他乡? 似乎是我熟识已久,又仿佛是第一次遇见。 两千多米高的大山,雄壮陡峭。从三、四百米的山脚,几千亩、几百级的梯田,爬到山的胸膛、脊背上,爬了多少时间,至今依然在爬。那汗水汇入森林里的泉水,浇灌着梯田。满山满岭的肥沃的梯田结出了沉甸甸、黄澄澄的稻子。 哈尼族民间故事里说,谷种是狗从天上叫来的。每年秋天,哈尼人过新米节时,要把清香、饱满的饭粒庄重地喂给狗。 在哈尼人的世界,像我此刻置身的这片大田一样雄壮的梯田,数不胜数。这片大田对我有着难以抵挡的魅力。 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秋收后休息了一段日子,又被精心翻挖出的梯田。 清风扫走晨雾,柔和的阳光一缕缕洒下。 每丘形状不一、各有千秋的田,前几天还是明净如镜,转眼间有的全盖上红浮萍,冒出一些气泡,那是鱼儿、黄鳝、泥鳅或其它野物醒来了,在打哈欠,在寻找新鲜空气。有的红浮萍相互挤开或被什么拉开,这里那里露出一汪亮,像是对天空抛媚眼。 又弯又细的路,如同妇女整日不离身的结实背索,在田园间穿行,点缀在空荡的田野。此时还没有一个人的身影,也不见牛马的动静。 田与田之间,在特意留好的出水口,飘一道道轻柔的小瀑布。 田埂上,正在巡视的是点水雀,跑几步,“唧”的一声,又打开翅膀换一个地方。 棕树是单独的,竖立在田边、埂壁、石缝,肥大的棕叶绿伞般撑开。 芭蕉树有一大蓬的,有一小蓬的,有独蓬成荫的。叶子是天然的遮阳、避雨伞。 还有水柳,年轻年老的,一棵棵很有耐性地看护着田园。 在空地,有自生或人栽的各种勾引胃口的、脆生生的清香作料。 要是一个所谓的文化人,他会编出各种带色的语言,自作多情一番。而一个天天走在这片梯田的农人,他会以习惯的老样子,不动声色地瞅瞅,心中想着很多跟农事有关的琐碎活。他把对田园的热爱或厌倦,深深埋藏起来,他已经不愿意诉说耕作的苦和乐。 我也不是以局外人的姿态来采风,我还是那个在梯田面前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走进或走出梯田,我都是在哈尼人宽广的胸怀里徜徉。 它是一幅活灵活现的巨画。细细想想,我不知道哪位画家能画出这样的杰作。也许是神灵的大手笔,以酣畅淋淋的色彩,为大地挥洒出的锦绣绝作。难怪有人说,只有神灵才会有如此的妙笔生花。不。这幅巨画的作者,是些经常吃不饱肚子、凸出的肋骨柴禾般挂在腰间,眼角糊泥巴的男男女女。不需要画笔、颜料。只需要一把把脚板似大小的锄头,一身吃苦耐劳的汗水,更重要的是,一颗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听从自然的安排,跟自然家人似地亲密相处。是自然赋予了他们超凡的智慧,在他们的作品面前,玩弄技巧的艺术家是苍白无力的。 四 红河州哈尼族聚居的红河南岸大山上,到处矗立梯田的形象,到处闪现梯田的光芒,到处飘拂梯田的气息。 我在乡村一直生活到二十岁。那些年,出门就是梯田,抬脚就是田埂。打个喷涕会吓着田里的鱼。田里的鸭子下蛋,转身会掉进家里的锅。 梯田和哈尼人相依相伴,一年四季,呈现出各种色彩斑澜的画面。每天看着它们,知道时间是怎样流逝,年轮是怎样翻转。 双脚不曾踩进梯田的男人,真的听见过母族博动有力的心跳吗? 双手不曾触摸梯田的女人,真的感受过母族奔腾猛烈的鲜红血流吗? 许多年,我走过一个个哈尼村庄,它们都像我的衣胞之地,就是见到一道牛蹄印,我的胸中也被柔软的温情潮湿。一丘丘悬挂山梁的梯田,如族类的证明和认同,旅途的疲惫,人世的迷茫,被突如其来的亲情融化与驱散。 有年春末夏初,我与友人从元阳县大坪金矿步行到金平县城。在凸凹不平的天空里,太阳像瘸子走路。此时正是栽秧大忙季节,“农家人别坐着生根,做活人莫要贪睡,屋里老人也闲不住,门前的娃娃也睡不着。”那里连接着几个乡镇,称得上九山九岭,属于哈尼族的聚集区。从四五百米的山膝盖骨到差不多一千八百米的山脖子,梯田一圈圈绕上去,仿佛粗大铁扎的藤子紧紧把大山勒住。看着看着,这样的壮美让我控制不住得冲动。我相信,谁也回答不了,有哪种风光,能如此咄咄逼人,神迷心醉;有哪种艺术,能如此豪气凌霄,撕心裂肺。站在山巅,我吟出过这样的诗句:“不管我们的祖宗/是好男好女/还是庸碌之辈/因为梯田/我崇拜他们/一次次走向梯田/田埂上漫步/让泥土像母亲留给孩子的胎记/在灵魂深处/留下永不生霉的对祖宗的忆念。” 我无法忘记我的故乡红河县的垤玛之行。那次,突然而来的机缘,我在垤玛乡呆了一个星期。我在别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大田。在高高的阿波黎山下,可能是老天的特意安排,难得的一大块坝子,在乡政府门口,河流的两岸,亲密无间的大田,一丘挨一丘交叉躺着。每天,没人打搅我,时间全由个人支配,我就在田里转悠。有人笑话我,田里能看出什么名堂;有人好奇我,你是找灵感吧。我只看看,像一个终日厮守田园的农民,不一定有多少捞取利益的目的。我本来就是农民,看看心里满足、舒服。同胞们扛锄头搬开石头,疏通水流,或背着东西路过,鸟儿唱歌跳舞。秧苗在吃告别伙伴的饭后,一转眼就要各踏各的门槛。秧姑娘出嫁的那天,我也在田里,看同胞们身着节日的盛装,一队队吹唢呐,河水舍不得离去,一再回头。娃娃和狗在后边撵,生怕他们(它们)的那份快乐被抢走。唢呐吹掉了所有人的忧愁,一个比一个笑魇如花。这种知天乐命的境界,贴近了诗,大地上于是有了栖居处,美梦盖上纯净而清香的青草被子。 我们亲爱的故乡,遍布梯田的红河,我们走到别处,都会出现严重的水土不服。而在故乡,踩一脚泥巴,就会幸福得想抱头嚎啕。 感谢祖先,给我们留下如此丰厚的遗产。在漫长的浸透血与泪的迁徙途中,祖先的尸骨四处丢失,他们已经看不到如今的梯田变成什么模样,他们却该安详瞑目在九泉之下。梯田作为民族的安身之躯,立命之本,在哈尼人的崇山峻岭,以大自然勃发出的旺盛的活力,受到了整个世界的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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