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卓雍措圣湖与雪山融水汇合成的年楚河滋润了江孜,拜甘露般的河水所赐,这里土层深厚,水源充足,人口集中,非常适合农耕,被称为“西藏的粮仓”。在旧西藏,江孜是仅次于拉萨和日喀则的第三大城市,噶厦政府在此设立了江孜宗,辖区包括现在的江孜县、康马县、亚东县帕里塘拉山以北地区,总面积约平方公里。英印当局、尼泊尔、锡金、不丹等当年均在此设有商务机构。其实,江孜是“江卡尔孜”的简称,藏语中,“江(rgyal,威利音标,下同)”是“君王”或“胜利”,“卡尔(mkhar)”是“城堡”,“孜(rtse)”意为“山顶”,合起来便是“巅峰上的王城”,这个名称来源于千年前吐蕃王室在江孜的制高点——宗山顶上建立的一座古堡。公元九世纪末,末代君主朗达玛遇刺,吐蕃土崩瓦解,朗达玛之孙贝考赞逃到江孜自立为王,而宗山顶上的古堡据说就是他所建。藏族史书写道,贝考赞当年一见宗山便惊为殊胜:此山东坡恰似羊驮着米,南坡如同狮子腾空,西坡铺着洁白绸幔一样的年楚河,北坡像是霍尔儿童敬礼的模样,到了秋收时节,狭长的年楚河谷里风吹麦浪,宗山的身影仿佛在金黄色的青稞海洋中荡漾,真是无比吉祥。贝考赞很快在宗山顶上建立了自己的王宫,并将这片土地命名为年堆司雄仁姆,意为“年楚河上游的长金盆”。可惜的是,如此殊胜之地并未给主人带来好运,公元九世纪末,蔓延多年的奴隶庶民大起义的怒火终于席卷到江孜,贝考赞在战乱中死于非命,此事也标志着强盛一时的吐蕃王朝彻底灭亡。如果您今天来江孜,仍然能看到高耸的宗山峰顶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古堡,只不过,它已经不是贝考赞当年所建造的那座了,后者已在数百年间毁于战火和灾害。现在的宗山城堡,与中世纪西藏一个古老家族密不可分,而江孜这个城市,也是随他们发展起来的。元朝时,萨迦派在皇帝支持下,于西藏建立了政教合一的地方政权,江孜也隶属其中。由于时局不稳,萨迦政权的一位重要官员帕巴贝桑布奉命来江孜驻守平乱并安家于此,时间一长,他开创的夏喀哇家族便成了当地世袭领主,家族首领世代被尊称为江孜法王。史载公元年,帕巴贝桑布在宗山上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城堡,因为它就在当年贝考赞王宫的旧址上,人们遂称其“江卡尔孜”即“山顶王城”,简称“江孜”,它也逐渐成为这片土地的新名字。到了十五世纪初,帕巴贝桑布的孙子绕丹贡桑帕成为法王,江孜也进入了鼎盛时期。虽然出身于萨迦派,但江孜法王却与当时统治全藏的噶举派帕木竹巴政权——其首脑被明朝封为阐化王——关系密切并深受后者信任,还曾多次朝贡明朝皇帝,获得了朝廷册封的大司徒等头衔。当时的江孜社会稳定,政治开明经济发达,是西藏纺织业和农业的重要基地,法王还在年楚河上建设大桥,极大方便了交通物流,人口快速增长的江孜终于发展成为西藏第三大城市。江孜法王重建的宗山城堡位于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上,其下是悬崖峭壁,在冷兵器时代绝对是易守难攻的宝地,城堡与附近的白居寺之间还有暗道相通,以保障山上的用水和物资供应。到了清朝,江孜法王政权早已烟消云散,这片土地由西藏地方政府派官员管理,并设置了相当于县的“宗”。宗山城堡便是旧西藏江孜宗政府所在地,里面至今保留着宗政府、经堂、佛殿、监狱、城垣、碉堡、仓库等建筑,是西藏唯一保存完整的宗政府遗迹。由于江孜扼守着中印交通要道,史载清朝在这里常设五百藏军驻防,还建造了两座炮台。江孜宗堡见证了清末那段血与火的历史。年12月,印度的英国殖民政府组织英印军由亚东侵入西藏。根据朝廷的绥靖政策,驻藏大臣有泰消极避战,不仅不派兵增援——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驻西藏的清军寥寥无几,他也无兵可派——甚至想说服十三世达赖喇嘛放弃抵抗,被后者断然拒绝。达赖喇嘛当时只有二十多岁,但史家眼中的这位一代枭雄绝非等闲之辈,对于他来说,这是一场保卫家园、维护统治的战争,避无可避。西藏噶厦政府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战斗,达赖喇嘛命令征调所有藏军沿途抵抗,但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中世纪的刀箭加上少量火绳枪根本无法抵抗现代枪炮,几次战役下来,藏军损失惨重,英军节节胜利,江孜危在旦夕。年4月,英军终于占领江孜,4月12日,宗山堡也被英军占领。5月初,驻江孜的英军为尽快突破藏军防线,分出三百多人离开江孜攻击藏军前沿阵地,仅留一百余人防守。得到这个消息,5月3日深夜,千余藏军乘机偷袭英守军,重新光复了江孜和宗山。由于援军及时赶到,英守军才又稳住阵脚免于覆没。英军很快从东、南、西北三个方向重新包围了江孜,并从印度调集了大量援军和火炮。此时,十三世达赖喇嘛派人到江孜与英军会谈,英军限藏军于7月5日前撤出江孜,被西藏方面拒绝后遂于该日正午向江孜发起总攻。期间,江孜全民出动和藏军一起夜以继日地修筑工事,就连喇嘛们也列队待战。7月5日至7月6日,英军在炮火强援下发起7次攻击,都被藏军击退。藏军五千余人坚守宗山堡垒,用土枪、弓箭和抛石器等相当落后的武器进行着绝望的抵抗。暗道被炮火摧毁后,附近白居寺的喇嘛们冒着猛烈的炮火爬上悬崖向城堡运送军需,但通路很快被敌军火力封锁,物资很少能送达到守军,更糟糕的是城堡中的火药也中弹爆炸。经过三天殊死搏斗,守卫藏军已饥渴交迫,弹尽粮绝。7月7日,宗山最终失陷。抗击到最后的数百人宁死不降,全部跳崖牺牲,英军旋即占领整个江孜。江孜保卫战从年4月开始到7月结束,持续了大约天,是西藏近代史上抗击外国侵略者规模最大、最为惨烈的战斗。对于西藏军民的勇敢,即使是参战的英国人也赞叹不已,并有人发出了对这场不义战争的疑问:“我们听人说,西藏人并不是爱国主义者。政客们说,西藏人希望我们呆在他们的土地上,他们倍受僧人的欺凌压榨,他们痛恨喇嘛而又害怕他们。那么驱使西藏人向前进攻的是什么东西呢?肯定不是畏惧。世界上还没有其他人表现过像他们那样的视死如归。”江孜战斗是年整个西藏抗英战争的一部分,据史料记载,当时全藏正式军队约在人左右,到前线来的就有余人,英军约有人左右,士兵多为印度、尼泊尔人,至于双方的武器就更不用比较了。因此,尽管赞扬了藏军的勇敢表现,但英国人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激烈的战争,他们说对方的装备和训练都极其低劣,英印军队损失轻微,战斗最终演变为对溃败藏军的大屠杀。据说消息传回英国后,舆论哗然,伦敦报纸质问道:“是谁下令进行这场血腥的屠杀?谁让这些英国军人骑马追逐十二英里,由侧面将那些不幸的西藏人自马鞍上一一射杀?”胜利者灰头土脸,反而不如失败者令人同情。在这个日不落的全球殖民帝国,通常情况下,侵略和占领不会受到谴责反而值得夸耀,但这样实力悬殊的屠杀也许真触动了他们内心某根敏感的心弦。尤其是,这场战争事先其实并未经过英国政府批准,很大程度上是英国驻印度总督寇松勋爵个人所为,英国内阁被绑架了。 年,39岁的寇松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印度总督,他到任后大力加强英国对印度的统治,成绩斐然,主持开拓了许多有争议地区,今天巴基斯坦与阿富汗毗邻的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原名西北边境省),就是他新建立的。 当时英国和俄国正在中亚明争暗斗,即历史上著名的“大博弈”,寇松是对俄政策的鹰派代表之一,入侵西藏便是他布局的一部分,试图将阿富汗、印度次大陆和青藏高原连为一体,以对抗俄国在中亚的势力。但是,当时的总体趋势是英俄关系正日趋缓和,因为双方都面临着日益崛起的新强权——德国的挑战。 从史料来看,英国内阁并不赞成寇松在西藏过分扩张,以免刺激俄国引起连锁反应,只同意英印当局采取有限的军事行动。因此当年8月3日,英印军队攻占拉萨并逼迫西藏当局签订条约的消息传来,英国政府并不感到兴奋反而忧心忡忡,同时也对寇松的阴奉阳违颇为恼火。面对俄国做出的强烈反应,英印当局在西藏的胜利显得毫无意义,雪上加霜的是,亲俄的自由党在大选中战胜保守党,在新内阁的严令下,英军不得不撤离西藏。 即使寇松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搞出来的《拉萨条约》——达赖喇嘛当时已经逃亡,因此并未签字,在幕僚劝阻下,驻藏大臣最后一刻同样打了退堂鼓——也随着新协定的产生而无果而终。年,中英达成《北京条约》,规定“英国允不占并藏境及不干涉西藏一切政治,中国亦应允不准他外国干涉藏境及一切政治”,换句话说,英俄都不插手西藏,势力重新达到平衡。在返回印度的路上,英军再次经过江孜,这个可怕的屠杀场仍然如同地狱,英国人如此记述道:“战斗三个月之后,我发现那些倒下去的藏人仍躺在原地。有个人在撤退时,子弹穿过了肩部,他回转头,面对着我们的枪弹倒下了;另外一个则用指头劳而无功地扯着地上的草,这时草丛中正开放着一朵鲜艳的粉红色的报春花。尸体萎缩的手臂、大腿看上去都短些了,十分可怕。小溪边,尸体成堆,焦干的皮肤看上去就象铁锈,如同木乃伊一般。在旋风中,从一颗脑袋上掉下来一束黑发。尸体身上的东西全给扒光了,除了偶尔可以见到的一点点布条之外,这样的尸体比全裸着还要难看,另外就留下了颈部一些不值钱的护符。由于这些东西的神秘力量,无人认为这些东西值得拿走。大自然倒显得慈祥一些,在他们的周围撒满了春天美丽的花朵……”山风悲鸣,犹带呜咽,仿佛是百年前这些不屈的战士们最后的绝唱。京华烟云AMIP
|